甲骨名家
 
甲骨先贤研究系列
 


朱彦民:甲骨文字入印的先驱——王雪民先生
 

         甲骨文字入印的先驱——王雪民先生

                                   天津南开大学 朱彦民教授

  在书法艺术的大家庭中,篆刻艺术以其独特的表现方式,古奥的表现对象,多姿多彩的笔情刀趣,显得格外突出,从而受到历代文人雅士的钟爱和垂青,成为书法艺术中别具一格的重要成员。

  以甲骨文字入印,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发现殷墟甲骨文之后的新猷,如今在篆刻艺术中则已经司空见惯。甲骨文字进入篆刻艺术,既是篆刻艺术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方面的内容,也是甲骨文书法艺术中的题内之义,以其边缘性和探索性,备受篆刻家和艺术史家的重视,亟待经验的总结和理论的探讨。

                           一、甲骨入印第一人究为何人

   但是对于谁是首先将甲骨文字引入印艺者,书法篆刻学界有不同的说法。

   首先,世人较多地认为简经纶(琴斋)是甲骨入印第一人。孙洵《民国篆刻艺术》称简经纶“率先以甲骨文字入印”:“简氏以甲骨文字入古玺,以章草治侧款,实是民国印坛开先河者。”[1]马洪先生云:“目前,被公认将甲骨文引进墨书的是罗振玉先生。1921年仲春,他集甲骨文字为联,当是最早的甲骨墨书之作。篆刻家简琴斋又始将甲骨文移植于印苑之中,笔书刀刻,与罗振玉甲骨文墨书构成双璧。”至于简经纶何时“将甲骨文移植于印苑”,马氏称,“以甲骨文入印,印学界普遍认为简琴斋是第一人,然而始于何年、何时,并无详考。大概推断,甲骨文发现于1899年,字义还要经过一段时间辨析,可识文字积累了一定数量以后,估计在罗振玉首创甲骨文墨书前后。”[2]罗振玉是1921年将甲骨文墨书集联的,那么推测简经纶的甲骨文入印,应在1921年前后。

  其次,也有人认为杨仲子是首先将甲骨文字刻入印章的。如俞剑华《中国美术家人名词典》“杨荫浏”条目下:“字仲子,以字行,别号一粟道人,世居南京……为我国贞卜文自入印之第一人。”[3]但未言明杨氏于何时始将甲骨文字引入印作。又有人如此说:“开甲骨文入印创作之先河有杨仲子、简经纶、易大庵等人,徐悲鸿先生曾曰仲子先生是‘以贞卜文字入印之第一人’,潘伯鹰先生也说过:‘甲骨晚出,援以入印,直追古初,乃先生所独擅也。’二十年代先生就致力于研究甲骨文,旧京我国最早的画报《北洋画报》就常见他的甲骨文书法、印章作品发表。”[4]则指明杨仲子是二十年代始以甲骨文字入印。

  还有人认为王雪民是甲骨文字入印的先驱。如西泠印社社员林乾良先生在《关于二十世纪的篆刻及其篆刻大师的调查报告》中,谈到出土文物对于书法篆刻艺术的影响时称:“由于科学考古的发展,古玺、汉印以来的印章实物以及常有铭文的文物在本世纪大量发现。有些东西虽早一两年发现(如甲骨文),但有所研究与引入篆刻还是本世纪的事(王雪民、简经纶、董作宾、潘天寿)。”[5]他将以甲骨入印的早期人物作了排名,把王雪民放在简经纶等人之前。西泠印社理事兼鉴定与收藏研究室主任杨鲁安先生云:“最早以甲骨文入印者,当属王襄之弟王雪民。王家收藏甲骨甚富,雪民平时耳濡目染,自清宣统末年已开始以甲骨文入印,到1920年前后日益成熟,并以甲骨文刻边款,迄1942年已臻化境。杨仲子、简经纶用甲骨文刻印远远晚于王氏,约在1930年以后。”[6]明确提出王雪民开始以甲骨文入印的时间是在清宣统末年,即1911年前后。

  三说相比,我们认为第三种说法更接近实际。前两种说法,都是不了解甲骨文发现历史的人云,因而不符合历史的实际。而林乾良先生不仅是江南名医,而且也是西泠印社的资深社员,他于近年在全国范围内,全面调查中国近代篆刻艺术大家材料,研究中国近代篆刻艺术史,因此所掌握的情况更为全面。正像《中国书法》杂志在为他的这篇调查报告所作的编者按那样,“林乾良先生对书法篆刻艺术有着执着的追求。他参照《中国书法》对二十世纪杰出书法家的评选,以个人名义发起了对二十世纪篆刻大师的遴选活动,得到了国内许多篆刻家的支持。其结论虽为一家之言,但作为一种回顾,无疑对当代篆刻艺术的发展有一定的参考与启迪意义。”杨鲁安先生不仅是著名的书法家、篆刻家,而且也是著名收藏家,他本人也曾购藏许多甲骨文实物(1999年捐赠到西泠印社),从书法艺术和篆刻艺术的角度研究甲骨文字,也较早地以甲骨文入印入书,是当代甲骨文书法篆刻艺术的大家。他还是著名甲骨学家王襄先生的入室弟子,对甲骨文发现的早期历史和甲骨文书法艺术史,近水楼台,得天独厚,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长期观察和认真思考。所以他对甲骨文入印的历史自然更有发言权。因此我们相信,津门著名篆刻艺术大师王雪民先生是甲骨文字入印第一人。

                                 二、王雪民生平及其篆刻艺术

  王雪民(1883—1946),初名衡,又名钊,初字燮民,后称雪民,成人之后以字行,天津人,是著名甲骨学家王襄先生的胞弟,因在家族中排行第六,被人尊称为王六爷。王襄先生博学多闻,收藏颇丰,家学渊源。王雪民先生少年时与胞兄共案切磋,潜心金石,饱览家藏甲骨、铜器、玺印、封泥、砖瓦、钱币等大量文物。因幼年身体羸弱,无法出外就学,在家自修金石之业。因对周秦古玺兴趣颇浓,十几岁开始就以刻刀为铁笔,以石材作纸帛,寄意方寸之间,探索印学奥蕴。王雪民先生一生清贫,好古不倦,执刀刻印,巧夺天工,倜傥不群,当年在津门独领风骚,誉为印坛高手,是北方印坛翘楚。与穆寿山、张穆斋被称为“津门三印人”。生前曾任职于天津市第一图书馆,被天津市美术馆聘请为导师。

  王雪民先生的印章篆刻,揣摩周玺,规秦矩汉。其所治印章,用刀稳重,冲切相辅,章法平稳,不出传统矩矱,被世人公认为路子正、学养深、技法精,创出“静、雅、活”三字特色的一派篆印风格。清末民初年间,从南到北出现过一脉相承的“三王”印风。“三王”就是指王石经、王福庵、王雪民三人。王石经(西泉)(1833—1918)是深受陈介祺、王懿荣、吴大澂等著名金石学家推重的晚清篆刻大家,王福庵(褆)(1880—1960)是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能与王石经、王福庵并列,可见时人对王雪民的认可。无论在篆刻功力上还是对篆刻艺术的贡献上,王雪民先生都不愧是当时北方篆刻的领袖人物之一。天津著名画家陆文郁(字辛农)先生有诗赞曰:“师古不泥具卓识,追幽探奥成婀娜。天人工巧两称绝,想见游刃如挥戈。”从此诗可知,王雪民先生对传统篆刻艺术的态度是“师古不泥”,风骨自现,正所谓有所法而后能,有所变而后大也。

  王雪民先生于印史印论亦多有独到见解和一家之言,如:“传世之古印最著者,为周秦官私玺、汉魏六朝官私印,唐以后无足观焉。此治印学者所宜知也。然周玺之文,与钟鼎款识之文类,秦玺之文,极尽变化,殊形诡制,开印学法门。自汉迄六朝缪篆兴,摹印之学,遂集大成。”又尝云:“近世之印,虽出刻削,与铸金者不同。然周秦汉魏之作,已立轨范,后人无以加之。学者取径于斯,即得本源,至于归趋,则任自择。若皖浙两派,可资参考,不足师法。盖皖浙之印,亦学秦汉,趋彼后尘,何如直宗秦汉为当。”这些理论正与王石经、王福庵二家所宗相同,故三家印风亦大体相近。

  王雪民先生对秦玺汉印情有独钟,然而师古不泥,注重变化,所治之印每每能透露出稳重、古朴、温润、雅静之传统韵味。如他仿两汉铸印模式,运用浙派刀法,所刻“王襄私印”、“华世奎印”、“孟定生印”、“鹤年分隶”等白文印,虽路数相近,但却产生了不同的效果,“王襄”印朴茂高古,“孟定生”印圆融浑厚,“华世奎”印方刚劲健,“李鹤年”印疏密有致。而他所刻的朱文印,则运用不同的古文字字体,或作商周金文,如“纶阁所乍(作)”;或仿六国古玺,如“北海遗民”;或选秦书八体,如“广慧篆隶”;或学汉魏缪印,如“璧臣”等等。每种书体都能形肖神似,尽态极妍,聚在一处,则多姿多彩,美不胜收。偶尔刻写隶体字印和肖形印,也很古朴精巧,耐人寻味。王雪民先生一生治印,秉承路子正、学养深、技法精的道路,真正体现了“静、雅、活”的高华、典雅的印风。

  王雪民先生生平治印甚夥,所钤印拓无虑数千方。为名人嘉士刻章,深受受印者的青睐和珍藏。当年国画大师张大千、甲骨学家王襄以及天津书法大家华世奎、孟广慧诸公所用之印,多数为王雪民精心力作,堪称绝品。惟经兵灾人祸,散失殆尽。王雪民先生早年曾自辑《雪民印稿》,一函四册,存印百余方。其弟子后人又陆续代为集纂,遂有《燮民先生印谱》、《雪民印谱》、《雪老遗作》、《王雪民印存》、《雪民印存续集》等传世。

  王雪民先生在中年后,开馆授徒,义务教授篆刻艺术,在天津篆刻艺术人才培养和艺术传承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1929年,天津美术馆正式开馆,王雪民先生被聘请为导师。天津美术馆开设篆刻学习班,当时的许多学生后来成为了天津印坛的中坚力量。在篆刻艺术教育上,他主张法宗秦玺汉印,告诫学生要“取法乎上”;主张“既然是今人印,何必敲边学古人”,遵循历史真实,不作假印;主张治篆刻者必须通金石、习考古、写甲骨金文、懂文字学源流[7]。他的这种思想,对于后辈的天津篆刻人士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弟子中能继承衣钵,传其印艺者,有其哲嗣王强儒及门人周与九、蓝胜青、齐智园、杨鲁安、唐石父、玄乃光、任秉鉴等人,蓝胜青、齐智园、杨鲁安等又薪火再传,桃李天下。如今天津印社社长、西泠印社学术研究委员会委员孙家潭先生,乃王雪民先生再传弟子,颇能绍继师祖,开宗立派。

                           三、王雪民与甲骨文入印的机缘

  相比简经纶、杨仲子等人来说,王雪民非常早地接触到了甲骨文字这种新出土的古文字材料,有着比他们都优越的甲骨入印的先决条件。

  据王襄先生讲,王雪民也曾参与第一批甲骨的鉴定与收购,并在购藏到甲骨文字之后玩赏研习,用于印艺:

  殷墟出契文之年,在清光绪戊戌。翌年,潍贾范寿轩携之来津。乡人孟定生、马景含二君及余家兄弟见之,惊为千载瑰宝。斯时甲骨之值,字索一金。弟爱之甚,以为有殷之秘文,刀笔之宝迹。资以治印,不在玺印次也。捐金收其易得者数十事,逮后大有所获。弟研玩益深,故题印之款,一仿殷契,殆亦学能致用之一端欤?[8]

  参与早期甲骨文发现与鉴定,这是王雪民得天独厚的学术际遇,是其他篆刻家不能企及的。甲骨文开始被发现之时,王雪民先生就有“资以治印”的设想,故能在购藏之后“研玩益深”,故能“题印之款,一仿殷契”。

王雪民生长于天津文物收藏世家,受其父祖辈和胞兄的影响,自幼对金石文字耳濡目染,浸淫溉深。所以王襄称,“弟于契文金文中之奇字,每有的解。余曩述《殷契类纂》,间录其说,惜不自董理,散佚者多。”[9]王襄《簠室殷契类纂》是中国第一部甲骨文字典,在学术界影响很大,地位很高。而在这部甲骨文字典中,王襄中对王雪民的“契文金文”奇字“的解”,也“间录其说”。如在该书正编“戍”字条下,

,古戍字。吾钊弟云:“伐、戍二字,许书皆训从人持戈,甚难辨别。按伐字,段注:‘戍者,守也。故从人在戈下,入戈部。伐者,外击也。故从人杖戈,入人部。’此字从人在戈下,即戍字。”说甚确,存之[10]

由此可知,王雪民先生对甲骨文字,不仅仅是出于篆刻家对古文字的好奇和摹绘,而是对古文字学理论及文字形义之学也颇有深究,时有确论。对此,天津著名画家陆辛农先生称,“王雪民先生金石甲骨文字之学,不让乃兄纶阁先生。”不过对于王襄来说,更专注于甲骨文字之学,遂能在甲骨学上著书立说,享有一席之地;而对于酷爱篆刻艺术的王雪民来说,他则更多地是像当年发现和鉴定甲骨文的孟定生先生一样,是将甲骨当做了书法和治印的借鉴。他在刻印中除融会周秦古玺、两汉印章,取资于金文、古陶、封泥、元人私押之外,竭力从甲骨中规貌取神,将甲骨文字形引入到篆刻艺术当中来。

也就是说,王雪民先生能够将甲骨文字引入篆刻艺术,缘于他有难得的人生际遇和深厚的文字学修养的。“治印数将逾万。观其布局结字,浙派皖派之异,未尝杂于笔端,是能远绍玺印绝学,为人所不为者。”[11]“钊弟固精于刀笔,由殷之甲骨文、两周之金文、玺文与战国先秦之省变异文、汉之缪篆,并蓄而兼收之。至玺印之布局结字,有独悟处,不与时史同趣。”[12]

因此我们说,王雪民先生应是甲骨入印的第一人。至于他将甲骨文字刻入印章的时间,当如杨鲁安先生所云,是在清宣统末年,即1911年前后。

杨先生的主要证据,可能就是在由他于1984年集纂的《王雪民印谱》前面所置之王襄弁言,而根据同书陈邦怀先生序言可知,王襄此弁言实为王襄为王雪民另一本早期所拓印谱所写的弁言。(如下图所示)云:

星北弟欲摹印,嘱拓此册,其中皆吾燮民所制,间有一二钮鄙制者,以备参考。吾兄弟所制各印,纯师周秦古玺汉印等,虽不敢自诩神似,然实窥见古人之堂奥。吾星弟以之为先导,或不至迷于歧途,更望有青蓝之能事也。

宣统三年五月十六日兄王襄记。(朱文印章: 庐)

弁言中虽然没有说,王雪民这个早期印谱中有无甲骨文字入印的印蜕,但从王雪民接触甲骨并一直仿契文作边款的时间来看,此集中当有甲骨文字印章。如此说来,杨鲁安先生以王襄写这个弁言的时间(宣统三年即辛亥年,1911年),来推算王雪民甲骨文入印的时间,还是从保守的态度来说的,王雪民实际以甲骨文字刻印的时间当会更早些。

另外,我们从王襄为王雪民另一本印谱所作的序言,也可大致判断王雪民甲骨入印的开始时间。王襄《孙秉箴集钊弟印谱序》云:“安阳所出殷契于玺印之学、契刻之法,均足以师资。弟则心仪手抚,为之不辍,审计时日,阅四十年。”[13]按王襄写此印谱序言之时,在1950年前后,因为王襄五十年代以后所写的题跋、序言,都缀以甲子干支表示写作时间,如“乙未”、“丁酉”、“戊辰”等,因此推测此序言写于王雪民去世(1946年)后几年的1950年前后。那么,由此往前上推40年,正好是1910年,与杨鲁安所云清宣统末年时间大体一致。

王雪民于1910年前后,开始以甲骨文字入印。这比前文所云简经纶的1921年前后刻甲骨文和杨仲子的二十年代刻甲骨文,要早上十年左右。杨鲁安先生称简、杨二氏以甲骨文字刻印的时间是在1930年以后,不知有何证据。如果他的材料更准确的话,那么王雪民刻甲骨文要比他们早二十年。王雪民是当之无愧的甲骨文入印第一人。

但是由于清末民初的近代中国印坛,主要是南方印人独领风骚,有浙派、皖派等众多流派竞技赛艺,有黄士陵、吴昌硕等这样的大家师传影响,又有西泠印社这样的高层次的印学机构号召活动,所以声势浩大,群星灿烂,大师辈出,相望于道;而北方印学相对来说实力较弱,水平不高,人物星散,影响不大。即使有北京的“冰社”暂出,一欲振兴,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风光不再。再加上王雪民先生身处天津,生性内向,不喜张扬,交游不广,所以他的印学水平和突出贡献,便不大为世人和学界所知。以至于提起甲骨文字入印一事,多知道简经纶、杨仲子,鲜有论及王雪民者。不过,我们知道了甲骨文发现的早期历史和甲骨学发展史的一些情况,就不难判断出王雪民先生在甲骨文书法篆刻艺术史上的作为,是不应该被轻易忘记的。

四、王雪民甲骨文印章艺术赏析

王雪民先生最早将甲骨入印,他把甲骨文字形运用到书法篆刻艺术之中,做了较多地努力和不懈的尝试,对甲骨书法学、甲骨篆刻艺术来说贡献较大。

在《王雪民印存》中,有不少印章都是以甲骨文字刻成的。如下面几方印章:

以上各图所示,“小叔”、“ (簠)室藏贞卜文”、“王氏贞卜文字”、“雪民瀞(清)共(供)”、“ (簠)室”(二)、“素璞”、“隺(鹤)年集三代文字”、“辛辳(农)”(二)、“学美”、“隹(唯)戊申吾以降”、“通文所藏”、“癸丑生”等,都是以甲骨文字入印的典型例子。

其中“小叔”是王雪民自己称号,“ (簠)室”是其兄王襄的斋号,“隺(鹤)年”是指著名书法家、收藏家李鹤年,“辛辳(农)”是著名画家陆文郁之字;“素璞”、“学美”、“通文”等皆为人名字号。两个字的皆姓名、字号印章,“雪民瀞(清)共(供)”为闲章,“ (簠)室藏贞卜文”、“王氏贞卜文字”、“隺(鹤)年集三代文字”等皆专门收藏印,“通文所藏”为收藏印或藏书印,“隹(唯)戊申吾以降”、“癸丑生”为生辰纪年闲章。

这些印章,或朱文,或白文,都是以甲骨文字或参借甲骨文字结构或笔法刻成。如其中的朱文“小叔”、“ (簠)室”(二)、“辛辳(农)”,白文“ (簠)室藏贞卜文”、“王氏贞卜文字”、“辛辳(农)”,都是典型的甲骨文字体和纯粹的甲骨文笔意。“雪民瀞(清)共(供)”和“通文所藏”,则是以甲骨文形体参以金文结构和笔法。“素璞”、“学美”,则是在甲骨文字形体中掺入了春秋南方金文和战国古玺的某些笔意或写法。“隺(鹤)年集三代文字”、“隹(唯)戊申吾以降”、“癸丑生”等,则在甲骨文形体基础上融合了小篆字体的形状和风神。

从篆刻艺术的刀法而论,白文“ (簠)室藏贞卜文字”、“王氏贞卜文字”等,属于单刀直入,不作复刀描摹,朱文“ (簠)室”、“小叔”、“辛辳(农)”等印章,利刃切冲,都充分反映了甲骨文固有的刀笔劲度和挺拔风神。白文“辛辳(农)”作冲刀切刀并用,往复回环,字体效果更像甲骨文第一期中的某些涂朱大字,厚重而不失劲健。

从甲骨文字体风格而言,“ (簠)室藏贞卜文”和“辛辳(农)”(二),显然是甲骨文第一期(武丁时期,宾组)典型字体。而“王氏贞卜文字”则效法甲骨文第五期(帝乙帝辛时期,黄组)风格。这从两方印章中的典型字体“贞”字即可判断出其所模仿的甲骨文时代风格来。

对于甲骨文中所缺之字,就暂用金文字体,以甲骨文笔意刻出,而不是胡乱拼凑。这样刻出来的效果仍是甲骨文字风神和面貌。这种手法,尊古而又创新,是值得现在研习甲骨文书法篆刻艺术的人所宗法继承的。

王雪民先生的甲骨文字印章,采用多种刀法,临摹不同风格,甲骨文字之外并参以其他古文字形体的结构、笔意,这一方面反映了篆刻艺术家以甲骨文入印的早期特征,另一方面也可见王雪民先生的对于甲骨文入印多方琢磨、艰苦卓绝的探索精神。

王雪民先生不仅以甲骨文入印,而且常用甲骨文刻边款,有的长达二十多字。这是王雪民先生的一大创举,为前辈篆刻名家所没有的。如果说以甲骨文入印面,王雪民先生采取了多种字体融合和多期风格并存的方法,那么对于甲骨文字镌刻印章边款,则多以甲骨文晚期字体为主,即以帝乙帝辛之世的甲骨卜辞文字出之。初看密密麻麻,似无章法,实际则是刻写细小,整饬隽美,文字结构严谨,排列章法整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甲骨文边款艺术风格。这也是在当年别家印章边款上看不到的一个奇迹。

让我们欣赏一下王雪民先生的甲骨文印章边款艺术。下图是三方印章的边款。这是典型的王雪民所刻的甲骨文字印(边款),均是甲骨文晚期文字风格。边款文字分别是:“甲子正月十二日王钊方(仿)汉”,“乙亥五月 (师)六朝朱文印香吟世兄嘱雪民刊”,“癸酉三月仿铜器亚形文字雪民”。其上有明确的创作时间纪年,分别是“甲子正月”、“癸酉三月”、“乙亥五月”。以王雪民先生的生卒年月来看,应该分别是1924年、1933年、1935年所刻。

但是从1924年正月所刻的“甲子”款字来看,“甲子”之“子”作子孙意的“ ”之形,而不是作甲骨文中地支“子”的“ ”形。这说明王雪民先生毕竟不是甲骨学家,他对甲骨文中作地支的“子”和“巳”字,还没有分别开来。这是那个时代的标记,正因为如此,该印章可以断定是绝对的真品,是那个时代篆刻家对甲骨文字认识滞后现象的一种表征。

这是目前所能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有甲子纪年的王雪民甲骨文字印章边款,对于甲骨匚古 (簠)文书法篆刻艺术史来说,也是非常珍贵的资料。

相关资料链接:

简经纶(1888—1950),名经纶,字琴石,号琴斋,斋名别署千石楼、千石居、千石室、千万石居、万石楼等。广东番禺人,为民国艺坛上著名书法篆刻家。其篆刻作品,初习浙派,出入古玺和秦汉印,布局常参封泥结构,气韵高致。著有《琴斋印留》四卷、《千石楼印识》一卷、《琴斋书画印合集》等。马国权《近代印人传》称:“其於书,甲骨、彝铭、汉魏碑刻简牍皆遍习,时甲骨与简牍初出,尤所究心,甲骨大字多以茅龙,便面小字则借助钝嘴钢笔蘸墨成之,峭劲遒峻,与刀刻之意相合。”是言其甲骨文书法。“而以甲骨文字入印,白文之作,布白错落有致,运刀劲利老到,妙得卜辞之遗,即作朱文,其用刀之率真瘦硬,均不失殷人意趣,苟非深探其奥,安可得耶!”是称其甲骨文印章。1937年,简经伦《甲骨集古诗联》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石印出版,“得联约一百五十,得诗三十有七,集句成章,和声合律,俱见辞章工巧,而其摹写之工,更允称後来居上也。”则是其有甲骨文书法著作也。香港饶宗颐教授评之曰:“以契文入印,间运铁笔,逋峭多味,异军突起。”简氏于甲骨文书法篆刻一途,诚乃赫然一代大家也。

杨仲子,(1885—1962),原名祖锡,名均,亦名扬子,字仲子,一字重子,浙江嘉兴人,生于南京。我国现代著名音乐教育家和篆刻家。早年留学欧洲先学化学,后攻音乐。1932年任北平艺术学院院长,1942年任国立中央音乐学院院长、1943年任国家音乐教育委员会主任、国立礼乐馆编纂兼作乐部主任等职。故有自刻纪年闲章曰:“壬申长艺院壬午长乐院癸未主乐教。” 1949年后,任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会主任。杨氏精通音律,擅中西乐理,以书法篆刻为余闲雅事,然精于钟鼎文字及甲骨文书法,善以甲骨文入印,徐悲鸿称其为“以贞卜文字入印之第一人”。马国权先生《近代印人传》称杨仲子的姻亲“胡小石先生以治甲骨金文名家”,故能以甲骨文字入书入印。杨仲子先生尝谓:“吾人若仅取法明清,似难脱前人窠臼,抗礼当代名流,应求之于殷契周金、秦权汉瓦、陶简泉镜之间。”郭沫若题其印集云:“殷契周金秦权汉瓦,怀古幽情凝于一石;碧化苌弘赫其有赤,听之无声中有霹霹。”杨仲子先生尝集其所书甲骨金文为《杨仲子金石遗稿》,可称赅备矣。

易大庵(1874-1941),原名廷熹,易名孺,字季复、季馥,后字大庵,又号韦斋,别署大庵居士、鹤山老人、待翁等,室名有双清池馆、古溪书屋、守愚斋、绝影楼、宜雅斋、梅寿盦等。广东鹤山人。早年东渡留学,参加辛亥革命和反袁斗争。后任胡汉民秘书,撰写《国民党党歌》。二十年代后潜心艺文,讲学南北,先后任北京国立音专、暨南大学教授等职。擅名文坛词苑,著作颇丰。兼长金石书画篆刻,书学赵之谦,画则逸笔草草,篆刻宗古玺,间以甲骨金文入印,深为艺林推重。1921年,大庵居北京,与当地金石学者及印人四十余人组成“冰社”,参加者有罗振玉、丁佛言、姚茫父、柯绍忞、马衡、陈宝琛、寿石工、陈汉第、徐森玉、陈半丁、冯心恕等。易大厂任社长,每周聚会,各携新得金石文物,切磋交流。北方篆刻之学,一时蔚成风气,论者谓可与南方西泠印社媲美。

简经纶、杨仲子、易大庵甲骨文印章欣赏

简经纶

杨仲子

易大庵



[1] 孙洵《民国篆刻艺术》,江苏美术出版社1994年版,第93页。

[2] 马洪《简琴斋与甲骨文入印的发端》,《中国文物报》2006年4月12日。

[3] 俞剑华《中国美术家人名词典》,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0年版,第1200页。按,据孙洵《民国篆刻艺术》(第84页)云:“俞氏之编取材于《大公报》1961年3月5日。据笔者查询杨氏家属否认此公生前名荫浏;询问江苏省文史研究馆苏昌辽先生,苏早年问学于杨,交往甚深,苏也从未听说杨氏有此名。”

[4] 佚名《篆刻艺术创作多字印之试探》,《篆刻网电子报》第38期,2002年3月20日。

[5] 林乾良《关于二十世纪的篆刻及其篆刻大师的调查报告》,《中国书法》2000年第11期。

[6] 杨鲁安《略说甲骨文书法》,《收藏》2005年07月15日。

[7] 任秉鉴《王雪民严于课徒》,《今晚报》1987年2月7日。

[8] 王襄《亡弟雪民传》,《王襄著作选》,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9] 王襄《亡弟雪民传》,《王襄著作选》,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10] 王襄《簠室殷契类纂》,河北第一博物馆1920年出版,第56页。

[11] 王襄《孙秉箴集钊弟印谱序》,《王襄著作选》,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12] 王襄《题周与九刻竹刻印拓本》,《王襄著作选》,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13] 王襄《孙秉箴集钊弟印谱序》,《王襄著作选》第三册,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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